《莫问前尘》 第2章 在线阅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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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话宛如晴天霹雳。
我本以为，修为尽丧的我只要养好身子，便可离了这玄灵。
可如今连站立都成了奢求，我还能去何处？
我仿佛被抽了魂魄一般枯坐在榻上。
子玉见我许久没再说话，分外担忧：“楚师姐，切莫太过伤心，还有我在呢，还有顾师兄，他方才又捎来些疗伤丹药托我交给你。”
“顾师兄？你是说顾砚之？”我捕捉到熟悉的称呼，勉强回神，询问道。
“正是，他没有师命不得擅入师尊居所，便日日在门外候着。”子玉说着将怀里的瓷瓶放在我手中。
我合起双眼，压抑许久的泪水终是如决堤洪水。
顾砚之，这个十二年来，每当我被同门欺侮时，都会挺身而出的师兄。据子玉所说，当日便是他闯进冰牢将我带出。
原来除了宋离，还有一人真心待我。
错了，宋离的真心，不过是虚情假意。
“你替我捎句话给顾师兄，你说一个月后我便出来亲自道谢。”我向子玉交待。
只盼这仅有的一份珍重，切莫再是骗局。
宋离禁了我的足，却没有断我汤药。
子玉日夜悉心照料，渐渐让我瞧见了活下去的希望。
因没了修为，每当子时我便要承受足足一个时辰蚀骨销魂般的痛楚。
我疼得在榻上蜷缩起身子，冷汗浸湿全身衣裳，子玉见状，心揪地直落泪。
她见我疼极了就咬自己手腕，一开始将锦帕塞进我嘴里，却屡屡被我扯开。
一来二去的折腾实在无果，子玉知晓师尊厌我，便将此事告诉了顾砚之。
头一遭见我这番惨状时，顾砚之双手紧攥，冷声问子玉：“究竟为何会这样，是不是你们谁下了毒要害澜山！？”
子玉吓得直接跪地否认。
我强撑着意识，断断续续道：“与，与她无关……”
顾砚之跑到我身边将我揽入怀中，他心疼万分：“澜山，你要我如何帮你，你要我如何做，才能替你承受这些苦痛……”
我再说不出话，只是牙关紧咬着下唇，浑身颤栗。
顾砚之见状，一把拿开我将要放进口中的手臂。
我还是感受到牙齿刺破皮肉的滋味，但我意识模糊，再也没有精力去分辨我咬的到底是谁。
翌日我再醒来，房中只有子玉一人。
她双目通红，问我可好些了。
我脑袋昏昏沉沉，许多事情记不真切，只知似乎有人运作灵力替我减轻痛楚。
“昨夜有谁来过？”我问子玉。
子玉摇头：“不曾，昨夜里房中只有师姐与我二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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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月后，苏芊芊双手环臂站在廊下，仿佛观赏玩物一般打量着我。
子玉在身后为我推着木椅，这椅子按了两处圆形转轴，可代双足简单行动。
我问子玉此物从何而来，她说是顾砚之所做。
加上这些时日为我寻来的疗伤丹药，难免心头泛暖，愈发感激，心想着等我解了禁足便要即刻去亲自道谢。
足足一个月，宋离都未曾来见过我一次。
果然是对我厌恶至极。
我又想起这些年与宋离的种种往事。
心中苦涩难抑。
我始终还是没能彻底放下他。
“哟，楚师妹这刚解了禁足，是准备去见哪位情郎呢？”苏芊芊忽然说道。
我顿时让子玉停下，转身怒目以对：“苏芊芊，你最好把嘴放干净些！我无心与你争辩，但莫须有的罪名我也绝不受着！”
苏芊芊掩唇娇笑：“我说了什么，楚师妹怎么急成这样？”
“你放肆！”我看见她这副虚伪模样就犯恶心。
“论身份，我与师尊拜过天地，你还应当称我一声师母。”我冷声道，“该下跪行礼的，是你！”
苏芊芊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。
不过片刻，她又恢复了骄矜姿态。
她朝我缓步走来，瞥了我身后的子玉一眼，才低眸看我。
她俯下身子，凑到我耳边，轻声道：“澜山师妹，你与顾师兄的事情，师尊今日得知，此时怕是去将顾师兄捆来了。”
我瞪大了双眼，神色又惊又惧，一把推开苏芊芊：“你胡说什么！？”
“你们把顾师兄怎么了！？苏芊芊你恨我你冲我来，凭什么牵扯无辜之人？”
苏芊芊大笑：“无辜？谁无辜？楚澜山你好不要脸，夜夜与顾砚之独处，还说你们谁是无辜的？”
我转头看向子玉：“什么夜夜独处，你不是说夜里只有你我二人吗？”
子玉垂眸退开好些距离，不敢抬头看我。
“你骗我？”我质问她。
子玉依旧不说话，唯唯诺诺，脸庞毫无血色，像具尸体。
宋离此时从院门走来，身后用捆仙索束缚之人，正是顾砚之。
我脸色苍白，不曾琢磨清当下状况。
苏芊芊神情自责，指着我对宋离道：“都怪我不好，没能早些发现楚师姐与顾师兄之间竟有端倪，师尊责罚芊芊吧。”
宋离伸手在苏芊芊肩头轻拍两下，示意她先退下。而后冷眼看向了我。
这一次，他眼中染上了一抹诡异的血色。
“楚澜山，你最好亲口承认，我还能留顾砚之一条性命。”宋离冷声道。
“师尊要我承认什么？没做过的事情澜山不认！”我也坦然以对，毫无波澜直视着宋离。
可话音刚落，宋离便讥讽一笑，指尖流光一现，遍体鳞伤的顾砚之便被带到身前。
宋离一脚踢在顾砚之膝盖后，直接叫他跪在了我身前。
我几乎是下意识就担忧喊出声：“师兄！”
宋离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杀意。
“你如此担心他，还说没做过。方才你可知顾砚之与我如何说？”宋离走到我身侧，捏起我下巴将我的脸强行转向了他。
“他说，他愿用自己数十年修为换你自由，他要我放你离开。他还愿意把自己的仙骨给你。”宋离眸色狠戾，全然不似从前那位光风霁月的师尊。
“楚澜山，我禁足你一月，可曾怠慢于你？日日饭菜皆是上等，汤药从未间断，还专门有人照顾，我对你还不够好是吗？你要背着我去勾搭别人？！”
我苦笑着，此番姿态只能仰视他：“师尊，你分明不爱我，如此做又是为何？愧疚么？”
6
“宋离你别再伤害澜山了！她已经为你受尽苦楚，你不来瞧她，怎知夜夜她被蚀骨销魂之痛折磨成什么模样！你这样的人，根本不配做她师尊，更不配成为澜山爱人！”顾砚之嘶吼道。
他想必受了不轻的内伤，说话之时嘴角渗出丝丝血迹。
苏芊芊在背后煽风点火：“顾师兄，我们不知，你何时竟已对楚师妹用情如此之深。”
宋离闻言，神色愈发冷漠。
“说，何时的事情？”他问我。
“我与顾师兄清清白白！”我不承认。
“好，好的很！”宋离气极反笑。
“子玉，你说，夜里顾砚之可有来过楚澜山房中？”
我挣脱宋离的束缚，心中莫名忐忑不安，看向身后的子玉。
她总算抬起头，神色淡然。
“师尊与苏师姐说的不错。”子玉坦然道，“禁足一月以来，足足半月有余，顾师兄都在楚师姐房中，以顾师兄小臂处牙印为证。”
我浑身一怔，从头到脚被寒意浇了个彻底。
被隐藏的记忆如潮水涌来，那些我失控咬破的手，竟都是顾砚之的。
我茫然无措，看向跪在地面的顾砚之，他目光灼灼，一片赤忱。
忽而，他朝我温柔一笑。
我后来再也未曾见过这般宛如春风拂面的笑容。
他说：“澜山，是我有私心，爱上了你。若有来生，我……”
他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完。
我双瞳骤然放大，极度惊恐和愤恨地盯着宋离那双手。
“不要！”我声嘶力竭喊道，“宋离！住手啊！”
可只听见咔哒一声清脆的骨头碎裂。
顾砚之的笑容暂停在脸庞，下一刻，他的脖颈以一种极度诡异的姿态扭曲，整个身子也丧失了所有支撑的力度，倒在地面。
我泪水无法止住，发了疯似的从木椅上跌落，艰难爬向顾砚之。
他的双目还未合上，没了光亮，却仍旧温柔看着我的方向。
“不要……”我泣不成声，“师兄……顾砚之！你醒醒！”
可是无论我如何喊，都没有回应。
短短几丈，我似乎爬了一辈子。
手足在地面被磨破，泪水和血迹混杂在一起，发髻散开，此时此刻，我宛如从修罗地狱出来的恶鬼。
我可算触碰到顾砚之的尸体，替他合起双眼。
我伏在他尸体上无声哭泣，灵魂仿佛被反复撕裂。
此时只剩下绝望与恨意，我再次看向宋离。
宋离后知后觉地低头瞧着自己手心，神情有些无措与迷惘。
“师尊做的好，这样的弟子，该杀。”苏芊芊走前来，眼底都是得意神色。
我喉间忽然一股浓烈腥甜袭来，转头就吐出一大口鲜血。
五脏六腑仿佛被烈火焚烧般灼热。
无尽的苦痛犹如海水倒灌，将我溺毙。身侧又好似有无数双手一直拽着我往深处带，我想要逃离，却始终无法抵过窒息。
可就在这时，有人破开无边黑暗，一束光照了进来。
“澜山，我带你离开。”
我睁眼努力望去，看见了顾砚之的脸。
7
顾砚之死了，就在我眼前，被我曾经最敬最爱的师尊亲手折断脖颈。
这世间留给我的，仅有的一丝善意，都被宋离摧毁。
我仰面无声嘶吼。
久远的记忆倏而涌来。
那些被遗忘的，被隐藏的，被宋离虚情假意遮蔽的真相逐渐浮出水面。
我眼角落了一滴血泪，额间生出朱红神印。
滔天的神力波动，将我身侧三人震飞数丈开外。
我的素白长裙已经尽数化为赤色，羽翼自衣袂生出，无风自动。
我再度睁开眼，带着顾砚之的尸体一同站起身。
“尔等凡人，见本座还不跪下！”
我负手而立于虚空，双唇未动，满含神威的声音却回荡在这玄灵山间。
霎时间整座山林妖兽皆俯首称臣。
苏芊芊与子玉修为不比宋离，她们都无法控制地重重跪倒。
唯独宋离，失了神般站在原地，他面色痛苦地朝我走来，却被我一指击飞。
“澜山，我……”
“楚澜山已经死了，本座乃上古神兽朱雀。”我无悲无喜道，转而看向了苏芊芊，眸色一冷。
“本座之物，你不配拥有。”
说罢我便屈指将她体内火灵根取出，收入掌心。
没了火灵根，苏芊芊体内的寒毒一瞬间爆发，寒意自内而外散开。
我见她痛苦不堪地在地上挣扎，指尖生出流光，往她额间一点。
“你恶贯满盈，若是轻易死去，实在太便宜了你。”我冷冷地对苏芊芊道，“本座废你修为，却存你一丝气息，你便带着这份寒毒熬过剩下十年光阴罢。”
“至于你，宋离……”
我低眸瞧了身侧脸色苍白如纸的顾砚之一眼，心生哀恸。
“你负楚澜山在先，如今又滥杀无辜。”我合起双眼，不愿看他。
“本座本该一并取你性命，可念在你也曾教导楚澜山十余年。”我单手掐诀，生出一道法印，放进宋离体内。
“本座赐你一道忘情符，从今往后你只要诚心悔过，符咒自然可解，否则便夜夜受尽噬心之痛。”
宋离落了泪，他捂着心口从地面爬起，神色惊慌：“澜山，不要走！”
我无意看他，再一拂袖废去子玉数年修为，留了性命。
辱我伤我负我之人，皆得到应有的下场。
我也是时候，该回家了。
我们朱雀一族，五百年便是一道大劫，我五百岁时，族人洗去我记忆将我送到人间，不曾想却是需要断情绝爱的劫难。
顾砚之的死，成为了斩断我与人间一切联系的刀，也斩断了楚澜山对宋离抱有的残存爱意。
宋离泪流满面，哪里还有半分身为师尊的模样。
他一昧地祈求着我不要离开，是他错了……
可是一切都太迟了。
8
我带着顾砚之的尸体回到蓬莱，拜见了西王母，只为求得对方一线生机。
西王母得知因果，叹息道：“魔界有一味还魂草，你需得在三日之内取来，便可将他魂魄带回这人间。”
我将顾砚之安置在莲池中以保肉身不腐，即刻便动身前往魔界。
蓬莱隶属天界，天上一日人间一年。
这一来一去，我再回到人间已是一年后。
以我修为，孤身闯入魔界强取怕是凶多吉少，我便想法子避开魔族之人，决定窃走。
可实在出乎我意料的是，我潜入魔界不过几日，便被发现踪迹。
大批魔族之人追杀，实在走投无路之时，我看见了熟悉的一张脸，遥遥立在魔族众人身前。
“澜山，许久不见。”
满含欣喜的一句话，本该是好友之间最为动情的表达。
此时此刻，却叫我浑身一冷。
因为说这话的人，正是宋离。
“你怎的……”我难以置信看着那周身都弥漫着滔天魔气的故人。
你怎的成了这般模样……
若我没猜错，宋离这是已然入魔。
看他身后泱泱魔族之人，想必他的地位不低。
堂堂修仙正道，如今竟沦落为魔族。
我心下骤然唏嘘不已。
一年光景，如何发生这翻天覆地的变化。
宋离无视我不解且悲悯的目光，他移形而来，抬手想要触碰我，却被我躲开。
他忽而极度失落：“澜山，你厌恶我？是我如今样貌过于丑陋了吗？”
我蹙眉睨了他一眼，说厌恶倒不至于，只是觉得毫无必要再与他扯上分毫干系。
宋离样貌并无太大区别，只是眼尾缀了些妖异的红，曾经那满头青丝都成了白发。
“本座并非厌恶。”我不屑于与他解释，“罢了，你休要阻我。”
“澜山你要什么我给你寻来，什么奇珍异宝，灵丹妙药我都给你寻来！”
几乎和一年前他取我仙骨时所说的话并无分别。
我唇角勾起苦涩的笑意。
“宋离，你太叫本座失望了。”
执念深重，竟让修真之人都能入魔。
我再见宋离，心中除了叹息便再无波澜。
往日情意都早作云烟，留在了玄灵那一次又一次的泪水中。
当下最重要的便是尽快取得还魂草，复活顾砚之。
宋离见我开始施法，神色低落，眼中无奈流露狠色。
“澜山，是你逼我。”他轻叹一声，后退几步，抬手示意。
身后成百上千的魔族子弟便朝我涌来。
几天几夜的恶战，我早已是力不从心。
这夜里寻得一隐蔽山洞，我便藏身疗伤。
正想着绝不能让宋离发现，可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。
周身被寒意笼罩，我浑身无法动弹之际，便瞧见宋离缓步从迷雾中走出。
他孤身一人，负手到我身前，几近怜惜地半跪下来。
“澜山，你可叫我好找。”
宋离指尖轻轻抚过我的脸庞，沿着耳廓描摹而下。
他收回手，嗅了嗅指尖。
“一年多不见，你身上的气息还是一点都没变啊。”
9
我被宋离所俘，带回了魔界最深处的地牢。
可这一次他并未将我囚禁在至寒之地。
宋离来见我时，换了初见时那身素白衣裳。
倘若不是那眼角无法掩去的妖异，白衣胜雪的他倒真似谪仙。
我想起初见时，他就是这样一身衣裳，在众妖之间为我杀出一条生路。
衣袂被鲜血染红，他却蹲下身子，仔细擦干净手心，轻轻抚了抚我发顶。
他对我说：“不怕，以后我来护你。”
宋离站在我身前不过几寸，可我四肢都被锁仙链束缚在石柱之上，无处可逃。
他替我撩开凌乱的几缕发丝，挽在耳后。
“澜山，留在我身边吧。我可以为了你取得这魔尊的位置，给你无边权力。三界之内再也没有人能欺负你！”
宋离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。
我一阵恶寒，别开头：“宋离你疯了！”
宋离大笑起来：“是，我是疯了！因为失去你我才知道，原来权力和欲望是多叫人痴迷的东西！”
“澜山，你还爱着我的对不对，原谅我好不好，以前都是我不好，我来赎罪，我来替你抹去一切威胁！”
宋离似乎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，我见他那几近癫狂的模样，甚是厌恶。
“你若还对本座存有一丝情分，就该放了本座，为何助纣为虐。”我冷声对他道，“你可知魔族是什么身份，你曾经可是修道之人。”
宋离身上的戾气一瞬间横生：“修道？我修的什么道？”
他在我周身缓缓踱步：“在未曾遇见你之前，我曾是玄灵最具天赋之人，却还是险些走火入魔。”
他将手放进我指间，流露出眷恋神色，而后徐徐松开。
“若不是苏芊芊误打误撞替我引出体内寒毒，我想必早已毙命。”
“寒毒是你……”我瞳孔微张。
“没错，因而我后面十余年一直对她心怀愧疚。”
“澜山你放心，我心中爱的人始终只有你。”宋离凑前来，与我额间相抵。
我想要挣脱束缚，却避无可避。
当下我只得连忙驱动体内火灵术法，这是我本命，不到危急时刻绝不动用。
强大的神力将宋离逼退，他抬手拭去唇角的血迹，抬眸看我，是一种病态的欢喜。
“好澜山，何必动怒？”
“放了本座！”我咬牙道，“否则休怪本座与你们拼个玉石俱焚！”
宋离并不恼，他双手击掌，身后牢门大开，一位浑身血色的人被魔族子弟扔了进来，正摔在他脚边。
宋离俯下身子，捏着那人的下巴，将面容朝向我。
浑身上下几乎没有完好的肌肤，可那一双眼，还有身上仅存的气息，我便认出，那人正是苏芊芊。
“她当初害你，你留她性命，疯疯癫癫过这残生，我觉得不妥。”
宋离惋惜似的叹息一声，而后将手放在苏芊芊发顶。
“澜山，我替你报仇，替你除去曾经伤你之人。你原谅我好不好？”
10
下一刻，苏芊芊七窍流血，气息断绝。
我闭眼不忍再看。
怎会如此。
如此心狠手辣之人，怎会是当初与我相知相爱的师尊宋离……
他似乎并不罢休，动用术法除去身上血迹，来到我身前。
宋离的指腹摩挲着我唇瓣，他侧头在我脖颈边嗅着，像一只贪婪嗜血的兽。
“求求你澜山，留在我身边吧……”
我除了心痛已经无话可说。
此番心痛并不关系任何情义，单纯为那已经死去的，曾经的宋离而感到极度绝望。
“澜山，你看看我……”
我体内灵力催动已达极致，深深一叹，我合眼再睁开。
似乎用尽了所有力气，我轻声道。
“宋离，我们之间，结束了。”
殊死一搏，这是我最后的筹码。
只要能取得还魂草，就算是要我拼尽这条性命又有何惧。
本就是我欠顾砚之的。
族人曾与我说，情字一劫最难渡。
灼热气息自我周身溢散。
宋离被我的灵力击飞，重重撞在石壁上，坠地的瞬间吐出大口鲜血。
我浑身烈焰环绕，眼瞳一片赤色。
本相已现，我将这一路阻拦的魔族子弟都尽数斩杀，取得还魂草。
就在即将离开魔界之时，惊动了魔尊亲自前来阻我。
他暴怒道：“魔界岂是你来去自如的地方！”
我的火灵根此次无法支撑太久，我本想速战速决，却发现自己修为与魔尊还是有着莫大差距。
最后一招实在来不及躲避，我眼睁睁看着那一道黑色魔气直冲我心口而来，坦然赴死。
只是仍旧不甘，我还没能救活顾砚之。
剧烈痛楚迟迟未到我躯体，待我睁眼看去，白衣白发的身影挡在了我身前。
心口顿时缺了一角的疼痛沿着我体内脉络蔓延开。
我声线都在颤栗：“宋离……”
宋离闻声回眸看我。
眼角妖异朱红消失殆尽，一如当年的温柔神色。
“澜山，我来……”
他从心口抽离一抹神识，放进我体内。
“我来护你……”
11
宋离为我争取了时间，我得以杀出魔界。
当我回到蓬莱时，已经只剩最后一缕生机。
原是宋离死前放进我体内的那份神识，护住了我心脉。
百年后，我修为总算恢复。
顾砚之也从莲池醒来已久，如今成了这蓬莱众仙中的一位。
得见我时，两厢相顾半晌。
顾砚之走前来为我拭去眼角热泪。
“久别重逢，怎的哭了？”
我茫然地抬手触碰，忽觉指尖温润。
我全然不知这泪何时悄然落下。
“澜山，这许多年，你受苦了。”
顾砚之小心翼翼将我揽进怀中。
我推开了这具温热的的身子，与顾砚之保持着足够分寸的距离。
“砚之，前尘已散，诸多苦难皆是过往，无需挂念。”
我朝他行了道礼。
抬眸淡淡一笑：“能见你回来，甚好。”
“澜山你可记得我说过，若有来生……”
我打断了他的话。
“你已修得正果，我已六根斩尽，从前的话只当妄言，那九重天才是你的归途。”
顾砚之眸中闪过一丝落寞，接着也朝我行过礼。
他问我：“那么你呢，今后如何？”
我望了眼来时路，那是通往人间的苍茫大海。
“我需得回一遭玄灵。”
顾砚之了然一笑：“好。”
二十年后。
玄灵山中岁月缓慢。
当年宋离入魔，屠尽了整个玄灵观，无一幸免。
我将此处重新修缮，招纳了一批新弟子。
再后来，世人流传说，那玄灵山中掌教乃是蓬莱神女下凡，普度众生。
玄灵观香火经年鼎盛。
一日我闲来无事下山采买，在路边顺手救了一位被小妖追杀的稚子。
那孩子生得眉清目秀。
得救后拽住我素白衣摆，怯生生开口：“能带我上山吗？”
我来了兴致，低眸见他目光坚定，戳戳他脑门。
“你要上山作甚？”
那孩子说：“我要学术法，斩妖除魔！”
我笑了笑，揉乱他发丝：“小小年纪，斩妖除魔做什么。”
我起身要走，却听见身后他稚嫩又坚决的声音。
“等我变厉害，便可保护你了！”
山间的风瞬间停歇。
无边的寂静中，我眼眸微动转身看去。
那稚子仍是稚子。
